2013年5月2日 星期四

[文章]無能城市改造王

(全文引自 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498681133532312&set=a.395301327203627.92107.395242577209502&type=1&theater )

[無能城市改造王]


請原諒我的無能。

請原諒都市計畫的無能。

在那些,歲數作我阿公阿嬤都綽綽有餘的人面前,我所學的那些支離破碎的「專業」,說來說去,最後也只是對不起他們。

在那些「專業教育」的灌養之中,我以為我可以像那些日本節目,全能住宅改造王之類的吧,為人創造一生的幸福。

去年底第一次拜訪陳家時,陳爸爸頹坐在客廳沙發上,陳媽媽則忙著招呼學生們坐下,電視裡播得正是全能住宅改造王。陳爸爸是成大畢業的,算算輩分也是大學長,還有甲級土木技師執照,退休前是嘉南農田水利會的成員。陳爸爸就住在青年路鐵軌邊的小巷子裡,但從去年八月底得知土地要被徵收的時候,就罹患嚴重的憂鬱症。聽那些在同條巷子裡同面臨迫遷的老鄰居描述,陳爸爸從原本的開朗健談,到現在必須吃藥才能安眠。

說得煽情一點,台南水利建設不就是靠這群人一點一滴建構起來的嗎?現在鐵路要地下化了,城市要朝向那些虛無的想像駛進了,也是我們要把他們拋棄的時候。我知道那些都市縫合、副都心的開發、寬敞的市中心大道意象、宏偉的綠園道都只是虛無的想像,非常諷刺地,也是我那些支離破碎的專業告訴我的。這些癲狂不實的妄想與對浮世眾群像的心心念念,雜交下而產出畸形怪奇的故事,隱隱地勾起我那些早已因過於八股而脫棄的某些勸世短文的潛層記憶。有天爸爸嫌爺爺沒用,決定用竹簍子把爺爺揹到山裡遺棄。爸爸把爺爺揹到了深山之中準備轉身離去時,隨行的兒子突然拉拉爸爸的衣角,用那被刻意描寫出的純真與童稚的語調說:爸爸老了我也要這樣做。

那些日本節目總是非常冗長,從建築技士開始接觸這家人開始拍,技士會認真傾聽委託人的各種瑣碎的需求,然後在紙頭上作點筆記。新居落成之後,總會用緩慢典雅的長鏡頭層層推進,佐以輕巧的樂音,而委託人終於在自己小小的房子裡開心的生活,那就是職人吧。

對,我以為我可以體貼,可以傾聽,可以無微不至而成偉大。這麼動用全身上下一切所學去為你們創造幸福,結果我做不到。多麼諷刺。看著某個平凡的母親,必須武裝自己捍衛土地,甚至犧牲了照顧自己孩子的時間,卻仍被那些虛張聲勢的輿論批評得體無完膚。老人們一個一個不敵精神壓力,罹患憂鬱症,在自己的家中來回踱步,喃喃念著,不解他們做錯了什麼,不解為什麼城市要這樣對待他們。而居住在城市的人,繼續對城市的發展抱以無窮空泛的想像。

在修習都市計劃系的課程時,身旁本科系的同學們似乎都可以提起幾個對於台南都市規劃的批評。談起哪條人行道路根本沒人在走、火車站後面的天際線很古怪、校園附近的停車空間很混亂云云。台南,可是台灣都市計畫學門的重鎮,但這座城市到底怎麼了?連跨系修習都市計劃的我都可以察覺問題了,難道這座城市會沒有問題嗎?

「設計讓生活更美好」,我們的世界,讓工業設計師去買大財團計畫性淘汰的3C產品;在培養都市計畫師的課堂中,去描述花園城市的美好,適當居住密度的重要。卻讓學有專精的都市計畫師,只能繼續抱怨城市,隔天一早去政府部門上班時,再大筆一畫,斬掉那些長久建立的社會紋理,對於那些前庭後院的美麗房子不屑一顧,毀壞那些經驗主義者所說的鄰里關係。

都市計畫讓城市的使用者更幸福?我所看到的,只是生靈塗炭,一個用粗暴的手段不斷撕扯城市的學門。看著都市計畫學輾壓在這些羸弱的身軀,我不知如何自處。設計?美好個屁。

曾致電到南市府都發局詢問進度,接電話的那個專員大概也是成大都計系的學長吧(爭議爆發後關切電話不斷,無奈的語氣中聽得出不勝其擾)。得知第一階段是在幫鐵工局進行土地使用變更。鐵工局要東移徵收民地,殘害百姓時,都發局只能說我不是工程專業我無以置喙。而在此同時,鐵工局繼續竄改核定版的數字,那些適法性的問題,在鐵工局的口中厚顏無恥地都只成了小變動。像顆定時炸彈一樣,天曉得哪天鐵工局會不會有說溜嘴,又要改核定版的什麼數據,土地使用變更重劃一次,然後全世界不會有人知道。

什麼時候,那些做大夢的都市計畫師,只能淪為鐵工局的工具,被愚弄,被欺騙,被利用,被瞧不起。

五月一號,都委大會前的專案小組即將召開,都市計畫的無能將活生生血淋淋地上演。我們的城市發生事情了,但大家一點都不在乎,然後繼續讓城市背棄那些點點滴滴構築起城市的人們。